台湾写真:拉蓝的1000卷阿美部落录影带

“近30年,我拍摄了超过1000卷录影带,每卷2小时,从VHS宽磁带,到HI8窄磁带,再到数码DV。”59岁的阿美人拉蓝·吾那克对中新社记者说,“我为它们付出了青春”。

 

自上世纪80年代起,拉蓝用摄像机记录本乡阿美部落的历史和习俗。“我最担心影带的防潮,已经有一部分老的盒带受潮不能播放,我把它们分开保存,等待有一天新技术能帮我修复。”拉蓝说。

 

这座位于台湾东部花莲县马太鞍湿地的阿美部落聚居地“光复乡”,人口约1400人,大部分是阿美人,是台湾阿美人口最集中的地区,这里仍保留着母系社会的特征。拉蓝说:“阿美男人成年后有一把佩刀,结婚后由太太掌管,如果男人吃饭多、干活少,就可能被太太休掉,‘休夫’的方式,就是将丈夫的佩刀扔出门外。”

 

上世纪70年代,拉蓝离开光复乡到台北求学,后至台南开办铝厂时,顶着家族压力,与一位台南的汉族姑娘结婚。拉蓝的太太毕业于成功大学数学系,是拉蓝家的第一个汉族妻子,也是第一个高学历的女性。她至今保留汉姓“杜”,阿美名“巴奈”。

 

80年代,拉蓝夫妇在台南的铝厂赚得第一桶金,但巴奈发现丈夫每到周末就悄悄跑回花莲乡下。“巴奈当时怀疑我在家乡有女朋友。”拉蓝说,巴奈暗地打探后才知道,周末偷偷回乡的拉蓝,正在默默地做一件事:录像、拍照、做笔记,记录部落正在遗失的文化。巴奈为之感动,带着3个子女随夫还乡。

 

拉蓝的外祖父和父亲,都是阿美部落“活史书”,两人不仅精通部落历史文化,且通晓阿美语、日语、闽南语。日据时期,日本人研究阿美部落史的文献大部分来自拉蓝的外祖父。这些文献以日文记载,现保留在台湾“中央研究院”;拉蓝90多岁的父亲仍健在,正帮助官方翻译阿美部落日文史料,“现在通晓这三种语言的人基本没有了”,拉蓝说。

 

光复乡的大部分阿美人会使用阿美语进行日常交流,但对部落古老的诗歌、文学基本无知。拉蓝说:“当年我回乡,发现部落文化正在崩解,家庭和社会关系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说,部落“5岁一阶”的年龄阶级制度正在受到世俗功名的侵袭,阿美男性的地位也被外界歧视,种种问题,使他深受震撼。

 

阿美文化的危机,从日据时期就已开始。拉蓝的外祖父伊奈,被改名“伊藤宪太郎”,父亲吾那克,改名“伊藤正富”。“到了我,拉蓝·吾那克,又改名‘蔡义昌’,一家子变‘伊藤’、变‘蔡’,一个族群对自己的认知瓦解,就快丢掉根了,我必须做点事情。”拉蓝说。

 

80年代,台湾推行“产业东移”,拉蓝关停了台南的铝厂,回到花莲乡下,在马太鞍湿地旁边盖了本乡第一栋两层的“豪华”小楼。谓之“豪华”,一是因当时光复乡还没有通公路,二是这栋楼用掉了当局规定的农地建楼的最大限额,震惊乡里。一楼给父母住,拉蓝则用二楼搞起了“马太鞍文史工作室”,专事阿美文化的记录和宣扬。

 

大女儿依静,是拉蓝的掌上明珠,也是工作搭档。毕业于世新大学、游学英国的依静,回台后开始帮助父亲整理文献,将父亲的千卷录影带大部分完成数码化,解决了影带保存的难题;女儿精通英语,父女俩还发现了以拉丁字母来标注阿美语的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地记录真实发音。

 

最近100年,台湾少数民族文化的遗失成为普遍现象,不少部落的制造工艺及传统习俗失传。阿美部落文化有所留存并为外界所知,拉蓝及其父辈功不可没。他说:“保存自己的文明,永远不要随人之后、学人所弃,就像我们阿美人打猎,要不时跑在猎物前面,才能看到未来。”

 

“我相信自然会有人对我的工作感兴趣。”拉蓝说,“就像我的祖先传下来的谚语:不用担心,明天太阳还是会从东边出来”。(完)

 

中新社记者 贾靖峰 陈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