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名“小青椒”在成都成就梦想

 

插画：程璨

 

 

8月3日，四川省成都市城北体育馆，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武术项目后，志愿者在和本届大运会吉祥物“蓉宝”合影留念。他们来自新闻、礼仪、场馆、安保等各个组别。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赵迪/摄

 

成都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除了运动员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群体无处不在，贯穿了这场青春盛会的始终。“小青椒”是他们共同的名字，谐音“青交”。

 

约两万名、来自36所高校的大学生共同组成了这支赛会志愿者队伍。他们身着白色为底、绿色点缀的服装，以周到、热情、专业的服务参与了这场跟他们同样青春的赛事。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00后，渴望在中国西部城市首次举办的国际综合性体育赛事中展现自我，“成就梦想”。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参与是很幸运的”

 

几乎每一位来成都参与大运会的人员，从抵达机场的那一刻就感受到“小青椒”的热情服务。

 

今年3月，赛会志愿者选拔和培训正式开始，大学生报名参与的热情令人吃惊。“有部分岗位的竞争比达到7∶1。”成都大运会执委会人力资源部（志愿者部）志愿者招募处工作人员吴疏雨介绍。

 

幸运，是“小青椒”使用的高频词。赛会志愿者必须是在校学生，成都大运会因故延期两年，最早申请的同学有的因毕业、去省外读研等各种原因与大运会失之交臂。

 

这份志愿服务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被尊重——7月22日，大运村开村的第一天便迎来了温情的一刻。因赛期推迟未能成为志愿者的一群年轻人，受执委会邀请来到大运村参观交流。他们和今年的“小青椒”结伴而行，一起分享做志愿者的感悟和经验。

 

“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朋友，也告别了很多朋友。”成都大运会篮球场馆中心代表团服务助理、电子科技大学学生孙振恒感慨自己的幸运。他说：“要把志愿服务的精神传递下去。”

 

如今在外省读研、利用假期回来做志愿者的陈丹妮无疑也是幸运的。2021年10月到2022年7月底的这段时间，她一周有5天在执委会工作，“在夹缝里完成了本科毕业论文”。

 

“一个人，一辈子没有太多机会能把自己‘青春最好的那几年’投入到这种大事上。”陈丹妮说。

 

四川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排球场馆中心语言服务助理杨茜是西南财经大学商务英语专业研一学生。连续3年，她都参与了志愿者的选拔培训。而考取成都地区院校的研究生，让她有机会延续与大运会的缘分。

 

也有人意外成为志愿者。西南石油大学的大一学生刘妤熙是城北体育馆的礼仪小组长。来成都前，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加入这场盛会”——今年大运会首金诞生的颁奖礼上，她是大体联颁奖嘉宾的引导员。

 

“2025年世界运动会在成都举办，我肯定还要去做志愿者。”刘妤熙说。

 

“四川人骨子里有一股倔强。这样的大赛第一次来到成都，我们一定会办好。”四川警察学院大二学生、开幕式旗帜标兵岳滕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参与是很幸运的。”

 

在他看来，大运会的到来能说明成都乃至中国西部这些年的蓬勃发展。“成都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机会。”岳滕说。

 

“我代表的不只是我自己”

 

大运会开幕式，四川警察学院的学生无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入场，承担了开幕式里所有旗帜标兵和部分仪式标兵的工作。

 

身高189cm的大一学生潘锐手执中国国旗。旗杆3米高，10多斤重，作为执旗手，他们要两手端平，让旗杆垂直于地面，同时完成一系列队形变化。“第一次举时几分钟手臂就酸了。”潘锐说。

 

从代表团入场完毕到大体联官员致辞结束，他们举着旗，要“纹丝不动”，最多只能做不易被人察觉的微调。陪着代表团旗手经过主席台时，他们又要保持适度的微笑。

 

对于旗帜标兵来说，他们也向世界展现着中国这一代青年的面貌。

 

开赛第一天，执行礼仪任务的刘妤熙就发现，赛场上升起国旗的瞬间特别不一样。“特别想哭，那真的是一种民族自豪感。”她感悟到了培训时老师反复提到的“你们代表的是中国”。

 

谈到自己作为嘉宾引导员需要展现的姿态时，刘妤熙还用了4个字：不卑不亢。

 

四川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排球场馆中心礼宾接待助理张芙蓉也谈到了这4个字。他们曾经问老师，万一外宾有不合理的要求，他们应该怎么办。指导老师告诉他们说，我们作为东道主，也有自己的规矩，不会无限度满足所有要求。我们代表这个国家，不卑不亢地应对。

 

1992年，中国为首次申奥提出的主题口号叫“开放的中国盼奥运”。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口号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但这一次，成都大运会的口号是“成都成就梦想”。办会口号的变化折射了一个国家的变化。

 

国际大学生体育联合会夏季大运会主任赵晶说，口号的变化背后是祖国越来越自信，这样的自信也反映在年轻人身上。

 

开放、热情、自信满满的“小青椒”有自己独特的优势。赵晶举了一个例子，成都大运会所有场馆内的权限检测都由志愿者来完成。他们需要在点位上核对来者的证件，以确定对方能进哪个分区。最初她是有些担心的，生怕年轻的志愿者会因为对方是外国人或看起来是中方领导，就轻易放行。

 

但赵晶后来发现，“小青椒”交出了完美的答卷。无论是谁，经过相应点位需要查验证件时，志愿者都会有礼貌地询问：“不好意思，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卡吗？”

 

在赵晶看来，这个小细节折射了“小青椒”尽职尽责，又不失可爱。

 

“微微就是我们”

 

四川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排球场馆中心餐饮服务助理伍艺是四川交通职业技术学院的大一学生。这个岗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保障所有场馆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餐食分发。所以他们通常是最早到达场馆的志愿者，时不时“朝六晚九”。

 

结束一天的服务后，大家很累，会一起唱唱歌、玩桌游解压。伍艺有一首很爱听的歌叫《微微》，这首歌曾陪着这名江苏考生度过了高三。而今唱起这首歌的时候他有新的感受：“大家都是那个无名英雄，‘微微’就是我们。”

 

《微微》因一档选秀节目走红。“微微就是秋天里每片落叶，微微就是彩虹里每滴雨点，微微她很渺小却从不疲倦，微微就是我们……”

 

在大运会的各个角落里，都充满了“微微”的故事。“志愿者太不容易了。”赵晶感叹，他们在离赛会最近的地方服务，但是“大多数的‘小青椒’是完全看不到比赛的”。

 

伍艺这样的餐饮助理所在的地方与比赛场地不在同一幢楼，还有那些风里雨里拿着表格站在户外的交通助理、门口检票点位的观众助理等，甚至连赛场里的欢呼声都没听到过。

 

后勤服务和人力资源助理就在赛场旁边工作，但只闻比赛声、不见赛场人。礼宾助理、检录助理在送人进场时偶尔能瞥见一两眼赛场的模样。时刻站在场内的观众服务助理就听着背后运动员激烈的比赛声，但绝对不能回头，他们要始终面对眼前热情的观众，这是他们的“赛场”……

 

服务媒体的志愿者能看到比赛，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打印赛事结果的办公室和场馆媒体席来回奔跑，有时候一晚上跑上十来趟也是寻常。

 

四川交通职业技术学院的郑帅最近在社交网络上因为一段擦排球的视频走红。视频里，他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捡球、传球、擦球，时刻小心把球反弹给运动员时的力度。

 

坐在裁判席左右的4名快擦手则要在场上有汗水的时候第一时间举手示意，跑上场、蹲下来，快速擦净地面，防止运动员摔倒。因此，这些快擦手时常保持着起跑的姿势，一分钟起身三五次很正常，快擦的时候，他们还得保证自己不能摔倒。

 

一场下来，这些快擦手经常是一脑门子汗。他们坐在场边小马扎上，不是看比赛，是观察比赛，琢磨自己什么时候出动。观众欢呼、选手庆祝，他们却一直一脸冷静。有同学问郑帅：“你是当过特种兵吗？观众那么激动，你怎么都没表情的？”

 

比起外界所观察到的辛苦，大多数同学感受到的是快乐和兴奋。

 

志愿者马磊负责在场馆做采购和物流助理。接受采访的前一天下午，他刚刚和小伙伴们一起搬了6571个盲盒进馆。“我们搬了很久，当时有空的同学都来帮忙了，后来我们一起拿红布兜着盲盒往里搬，大家边搬边开玩笑说‘贵宾里面请’‘贵宾又一位’，气氛特欢乐。”

 

成绩发送员周兵、在媒体工作间服务各国记者的张力，他们的快乐也很简单，混采区里选手经过时会对他们说声“谢谢”，记者和观众经过时会对他们说“辛苦了”。“这就够了。”张力说。

 

彼此的微笑就是“能量的补充”

 

为什么选择做志愿者，每个“小青椒”都有自己的答案。

 

对体育的热爱足以促使他们作出这个选择。在西南财大光华校区排球场馆，快擦手是来自成都体育学院排球专业的学生。周鑫儒在场边擦球的时候几乎可以用“两眼放光”来形容。能近距离服务这些选手，让酷爱排球的她觉得特别快乐。

 

四川大学19岁女孩杨云靖是英语专业学生，大运会期间是土库曼斯坦代表团随员志愿者。跟代表团成员交流时，她感受到了彼此的友好和礼貌。代表团负责人也会一点法语，于是他们约好了用法语交流，一起练习。

 

在大运村随处可见这样的场景：志愿者和运动员用各种语言热情地互相问候，即便只是班车错身而过的短暂时刻。同龄人间的距离更容易拉近。

 

西南财经大学学生张欧云说，有时候彼此间的一个微笑，就是“能量的补充”。

 

张欧云的师兄厉陈军是学校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副会长。这一次，除了担任观众服务助理，厉陈军还要每天带队往返场馆和学校，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很多志愿者都用共鸣：热爱志愿服务这件事，说不清为什么。

 

西南财大发布志愿服务任务的3个QQ群里的情况也佐证了这样的热爱。每个群有2000人，每次发布任务都是“光速抢光”。

 

四川交通职业技术学院的156名年轻人为大运会排球馆提供了超过2.3万小时志愿服务。在日常，这拨年轻人几乎百分之百参与过志愿服务。

 

2019年，四川省发布了全国首个青年志愿服务制度改革试点方案，成都是试点城市之一。

 

大运会的这批志愿者恰好处于这样的背景之下。以四川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场馆所在的成都市温江区为例，团温江区委有句口号叫“为担当者担当，为奉献者奉献”。在场馆负责志愿者工作的何婉秋说，志愿者去服务别人，我们要服务好志愿者。“我们经常说，温江让青年心暖心安心有家，青年与温江共担共进共成长。”

 

志愿者马小洁说，日常完成这些志愿服务就像是“养成类”游戏，同学间会善意地“攀比”，比较谁志愿服务时间更长。刚刚退伍就赶上大运会的李秦志是场馆里的升旗手。他说，“身边做这个事情的人多了，不自觉就一起做，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氛围。”

 

周兵则提到，正是这些志愿服务让他看到了“人生百态”：“这时候我们不仅仅是一个学生，更是社会的一分子。”

 

汶川大地震和此后的几次强震，在这一代年轻人心里也有抹不去的痕迹。很多四川籍志愿者，尤其是地震灾区的年轻人认为，过去自己曾接受过全国人民和国际社会的帮助，有机会服务别人的时候自己义不容辞。

 

还有更多年轻人带着对成都、对四川朴素而真挚的情感。不少志愿者都认为，作为“小青椒”亮相世界舞台，就是展现最好的成都，也展现最好的自己。

 

好几位志愿者在心愿墙上都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句话：“世界从不缺青年的梦想，世界只缺让梦成真的窗。齐聚成都，梦想铸光。”

 

他们铆着劲儿地想把握这扇窗、这个舞台。赵晶每次到场馆，都会近距离接触这些“可爱又活跃”的志愿者。

 

“我经常会跟他们说，可以放松一点。”在赵晶看来，“小青椒”在看似简单的岗位上，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国际大体联秘书长、首席执行官艾瑞克·森超高度评价这次大运会的志愿者工作：“志愿者非常善良、有礼貌，他们的工作每天都很辛苦，但组织方安排有序，让志愿者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和尊重。”

 

大运会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记得这花香，便对得起这时光。”

 

“少年即是莽撞却生动，时刻准备尝试，无所谓失败。”

 

“青春志存高远，青年的岁月就不会像无舵之舟漂浮不定。”

 

在一个场馆志愿者之家的墙上，青春的感性呈现在一张张小纸条上。对于张芙蓉来说，这样的感性从来就是珍贵的。

 

张芙蓉是学校国旗护卫队的成员。每天训练至少两小时，逢有活动时更需花费精力。加入之前老师就告诉他们，这可能对你们个人发展并不能提供太实际的助力。但张芙蓉不在乎。她还记得自己决定加入国旗护卫队的那一天：“师兄师姐在我们军训的队伍前踢着正步走过去，我听到那个声音，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庄严。”

 

“我的信仰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旗。”张芙蓉平静而坚定，“这是我们新生代的力量，我想让大家看到。”

 

回想起2001年做北京大运会志愿者的时候，赵晶觉得自己呆萌、懵懂，比起作为志愿者，那时候更像是以一个北京人的身份感到骄傲和兴奋。“但是现在的志愿者跟我当时的状态完全不同，新一代大学生是非常聪明的一代人，他们非常清醒，完全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会得到什么。这与他们的赤诚并不矛盾。”

 

研一的杨茜是场馆里“小青椒”的大姐姐，就业的压力更近在她眼前。这个暑假，她必须在当大运会志愿者和找实习中作出选择，但通过跟导师的交流，她最终决定，要把两年多来一直坚持的事情做完。

 

“封闭培训的7天，我感觉自己的系统开始运行了。”杨茜说。通过大运会的志愿服务，她获得了绝佳的跟各个学校的优秀学生相识、交换信息、彼此学习的机会，同时，在与外国友人的交流里，她的英语技能、对跨文化交流的理解也都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提升。

 

她还在这里获得了看待世界的另一种视角：“我开始渐渐地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到球员以外的地方，我甚至想这些工作人员主要负责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发挥的作用是什么，需要注意哪些细节等。”

 

“我更加注重在志愿服务中能获得什么，尤其是能有哪些与普通实习工作不同的收获。”这些只有靠她自己努力观察和挖掘。正赛开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我可以在无数个夏天拥有无数个普通的实习经历，但只能在这个夏天与大运会有所交集。”

 

“听到‘大运遗产’这个词的时候我特别有共鸣。这段经历缓解了我的焦虑和痛苦。我可以扎根在这次难得一遇的经历中，不断地汲取养分。”杨茜说，“我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滴雨滴进了我的心里。这个夏天，没有遗憾。”

 

这段经历带给“小青椒”的，可能比外界能想象的还要深远。

 

老是喜欢开玩笑的餐饮助理伍艺有着另外一面。他高一就尝试了一些志愿服务工作。大一，他成了学校国旗护卫队的一员。

 

“大运会结束我就要去（参军）体检了。我从小就崇拜当兵的人。”他突然有点哽咽着说，“我们国护的两个学长就曾经参与过抗震救灾。”

 

大运会所带来的那种民族自豪感和认同感，浸润着这些年轻人的心灵，也让年轻人爱上了这座城市。这名家在无锡的年轻人说：“将来我想在成都定居。”

 

大运会留在志愿者陈丹妮家里的，是一柜子各个版本的“蓉宝”。从去年起，陈丹妮意识到，原来做志愿服务可以对别人产生影响力和帮助。她如今有个职业梦想，希望能去高校做共青团工作，帮助更多人在志愿服务中实现自我价值。

 

大运村将于8月11日闭村，那天正好是陈丹妮的23岁生日。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脑海里浮现了一句话：“大运会申办成功的那年我18岁，这是我心里与成都这座城市的约定。几经周折到23岁当天，我终于把这件事做完了。这是命运牵引我必须要做的事。”

 

她无法预知大运会结束时将是怎样的心情，但她想到了大运博物馆，“当我再回去看的时候，我会觉得每一件东西都承载着我的记忆。”

 

成都大运会结束了，如梦般热烈的夏天也将过去，志愿者们将告别“小青椒”的身份，回归到自己的日常。但也正是此刻，他们人生中崭新的篇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