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新丝缠角粽

端午节源起于先秦,成型于魏晋南北朝,是我国传统的四大节日之一。2008年,成为国家法定节假日;2009年,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众所周知,这么重要的节日有一个标配,那就是国人心目中意味深长的粽子。年年岁岁端午节,此日必定吃粽子。难道仅仅因为它的美味吗?确乎值得论说一番。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首先可以释读粽子文化意蕴的是纪念屈原说,即人们每逢此日便以投粽于水的仪式,诱使蛟龙勿食因忧国愤世而投江的屈原肌体,或是护佑祭品能为屈原享用。这种说法源出南朝吴均《续齐谐记》,至今也一千多年了:“屈原五月五日自投汨罗而死,楚人哀之,每至此日,以竹筒贮米投水祭之”;“汉建武年,长沙欧回见人自称三闾大夫,谓回曰:见祭甚善,常苦蛟龙所窃,可以菰叶塞上,经彩丝约缚之。二物蛟龙所畏。”这一来自艺术虚构的叙述,因屈原的忠贞伟岸,在时间的推衍中获得全民的认同。这似也是时下追溯与解读粽子时不思量自难忘的答案。这种神话传说能够成立,虽顺理成章,但也不无缺憾。既然制粽出以诱惑或震慑蛟龙而保护屈原的崇高动机,但最终又为自己或亲友所食,这一餐饮仪式又将用怎样的神话逻辑来接续?似乎巫术的相似律或接触律都不大吻合。

 

其次,粽子作为龙的节日主体意象亦可圆满阐释。闻一认为端午节划龙舟就是古百越族崇龙的群体狂欢。那么,我们何不顺势联想,那初名为角黍的粽子或许就是龙鳞的模拟呢?在神话思维中,局部可以借代全体。而食粽的餐仪本身也是图腾同体的神圣化仪式。如此说来,按弗雷泽所发现的巫术原则,像崇龙者扮饰的那样,“文其身,以像龙子,故不见其伤害也”(《汉书·地理志下》应劭注)。先民们为得到超自然保护,制粽食粽都是庄严的餐饮仪式,拟龙鳞切中相似性原则。随即解粽以食,自是接触性原则起作用了。

 

再次,无论就历时性的古今传承而言,还是就共时性的博大空间呼应而言,支撑粽子餐饮仪式的还有与神话思维平行的实用理性思维。如江绍原诸人认为,端午是“避疫”的节日。诸多文献也告诉我们,在古人那里,如同中秋是秋天的节日,端午原本也是夏天的节日。天气炎热,多雨潮湿,食物易被污染腐烂而引发病患,故裹粽叶以食之,这自是简洁明快的卫生防护行为。倘再结合源远流长的五月“恶月说”,便不难理解这就是镶嵌在民俗中避疫餐饮的理性举措。

 

最后,倘若将中华传统节日视为一个整体,将这些节日的餐饮意象归拢起来,便可感知食用粽子有着厚重的祝福意味。据《艺文类聚》所引三国徐整《三五历纪》、清马骕《绎史》所引《五运历年纪》等可知,最初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存其间,后破混沌而天地开。日月、江河、风云和草木均为盘古身躯所化成。于是乎,一个神圣的餐饮仪式开始了。如宗懔《荆楚岁时记》所载春节祭拜的氛围中,“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各进一鸡子”。何以如此?注引周处《风土记》:“正旦,当生吞鸡子一枚,谓之炼形。”这炼形,岂不是说期待每个人塑形塑神地刷新形象,如同盘古一样辉煌问世,开辟人生的新天地吗?于是我们传统节日的礼仪食品,都遵从神圣的相似性原则,都成为与鸡子一样有皮有馅的异质同构之物。直到今天,我们罗列一下中华节日的礼仪食品:正月初一的饺子、鸡蛋、烧卖,拜年的点心、包子,正月十五的元宵,清明的青团,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重阳的糖糕,生日的鸡蛋,婚礼的馄饨馍……这岂不是积淀着一个盘古神话原型在其中吗?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齐民要术》卷九和《太平御览》卷八五一引《风土记》记述,称粽子是“盖取阴阳尚相裹,未分散之时象也”。这不是与混沌神话同质而同构的吗?我们年年岁岁所食用的粽子,在这里成为礼仪食品,成为国民食品的深刻意蕴,不是一语道破了吗?